「紫牛调查」驾校“幽灵车” 专产“马路杀手”

紫牛新闻记者｜于英杰

通讯员 王斌 实习生 赵珂昀 艾陆琦

编辑｜张冰晶 陈迪晨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原创作品，转载拒绝任何形式删改

否则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哈利波特》中的魔法学校大家都熟悉，哈利可以在里面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让人好生向往。但最近，在江苏宜兴的一些驾校，发生了一起类似的“魔幻事件”，一些教练车好像有了魔法一样飞檐走壁，上一秒还在湖泊，下一秒就飞到城市的屋顶！还能保持零速度行驶！到底怎么回事？

宜兴警方紧锣密鼓地侦查之后，终于揭开了这起驾校魔幻事件的神秘面纱……据不完全统计，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成百上千家驾校的教练车卷入其中……

神出鬼没的“幽灵车”

离奇情景让人咂舌

今年初，无锡一家科技公司的技术负责人曹先生发现，他们为宜兴市运管处研发的驾校培训系统出现异常情况：通过对车辆后台数据系统的轨迹显示以及大数据分析，宜兴地区部分驾校的教练车的行驶路线，不光能神出鬼没飞檐走壁，有时甚至穿越了山林、湖泊，明显不对劲。

开始，曹先生以为是公司研发的这套系统自身出了问题，就对系统和设备进行排查处理，并实时对后台更新的轨迹数据进行统计分析。然而，采取了一系列技术升级措施后，上述奇怪的教练车行驶路线仍旧存在。

“这些教练车的行驶轨迹扑朔迷离，上一秒还在山野间奔驰，下一秒就穿越河流上了屋顶，行踪不明，还能上天入地。”这家技术公司还发现，即使培训系统后台数据界面显示某辆教练车的速度是0，可在电子地图上却显示，该车依旧在平稳行驶着，让人瞠目结舌。

这不是机动车驾培中心，这简直是转行而成的“魔法学院”。事情背后绝对不简单，这家科技公司立即将情况汇报给宜兴运管部门。

根据公安部、交通运输部2012年出台的规定，各汽车类驾驶人培训机构要全部应用IC卡计时培训管理系统，确保学员的学时，以便更为科学有效地监管驾驶培训。

江苏随即推出统一规定：所有驾校的教练车上都应安装“指纹IC卡计时驾驶人培训管理记录仪”这一设备，以记录每个学员学时、里程和学习过程。所有数据都通过电脑上传到后台系统，GPS等相关信息则自动存储至后台“云端”。无锡市这家科技公司就负责研发并维护宜兴地区众多驾校的这一驾培管理系统。

接报后，当地运管部门展开细致检查，终于发现了端倪。原来，这些行驶轨迹异常的教练车上的记录仪设备，都被人私自安装了“外挂跑码器”和电子围栏破解芯片等设备。也就是说，有人通过这些“作弊器”，非法入侵到驾培系统上传虚假的行驶数据。

【被查获的各种作弊器】

让人匪夷所思的秘密被掀开了冰山一角。运管部门立即报警。

千里之外追踪调查

幕后黑手光明正大做生意

让众多教练车拥有“魔法”的“作弊器”从何而来？这是宜兴市公安局接到报警后所面临的第一个重头问题。

经过初步排查，宜兴当地有数家驾校的数十辆教练车出现了这种情况。因案件类型新、案情重大复杂，宜兴市公安局启动大要案侦办机制，抽调网安、刑侦、法制等警种及派出所精干力量，会同无锡市公安局网警部门成立专案组实施协同作战。

【抓捕现场】

紧锣密鼓的侦查很快有了收获。专案组确认，这些“作弊器”的源头在福建福州，并通过调查掌握了幕后团伙的情况。该案被定性为非法入侵计算机信息系统犯罪。

宜兴市公安局城北派出所主办民警黄健说，专案组经过梳理分析，发现有8家网店的货源均来自福州的两家企业，他们除了将产品在电商平台进行售卖，还制作标题直白的网页宣传广告，或者通过其他渠道直接联系驾校教练进行推销。“一个多月的侦查走访，我们锁定了涉案设备制售源头的两个窝点，是位于福州的两家电子科技公司，查清了作案团伙成员、活动规律、5个落脚点等情况。”

【抓捕现场】

7月7日，宜兴警方调集200多名警力，兵分多路，在宜兴和福州两地同时收网，一举捣毁了福州的两家科技公司，仅在宜兴就查获装有“作弊器”的教练车43辆；抓获涉案人员102人，将研发、生产、销售、违法使用涉案设备等环节的作案人员一网打尽，其中40余人为安装使用“作弊器”的驾校教练，还缴获大量涉案设备及零部件。

【抓捕现场】

经审查，近年来，林某、卢某创立的福州绝妙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和张某创立的福州华阳汽车电子公司，通过购物网站、论坛、微信、电话等线上线下方式，向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的成百上千所驾校的教练员、驾校管理人员推广销售他们研发的跑码器、免指纹芯片、电子围栏破解芯片等作弊设备24900多余单，涉案价值2170余万元。警方现场查获的发货单令人咂舌，数量多得足以塞满一辆车的后备箱。

数据更显示，其中一家公司的网店光2017年就销售了12259单，其中不少是价值数千元的大单。

【警方将涉嫌人员带走】

很多企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时，网上网下都很低调，可与众人想象不同的是，这两家公司从研发、生产到销售形成了一条严谨的产业链，还正大光明、有模有样、毫不避讳地大肆推销，令人目瞪口呆。

使用这类“作弊器”的驾校遍布全国

哪些人在购买、使用这些“作弊器”？

黄健警官告诉紫牛新闻记者，买这些“作弊器”的主要是各个驾校的教练，至于驾校是不是有组织地参与，目前还在调查之中。对于驾校教练而言，“作弊器”吸引力非常大，原因在于能帮他们多赚钱。

用这些“作弊器”，到底有什么好处？

缩短学员拿到驾照的时间——教练们购买安装“作弊器”，目的十分明确，就是通过避开监管部门的驾培系统的指纹认证模块，篡改学员的学时数据、GPS数据、教练车跑码数据，从而减少学员的培训时间，让学员在最短时间内获得驾驶考试资格。

学员甚至不用到场——“作弊器”非常简单，仅靠教练一人操作就可以完成培训，学员不用到场，这样本来一名教练只能带5名学员，在相同时间内便可以增加至20到30个学员不等。

作弊器还很便宜——“作弊器“售价不高，一个只要三四百元，于是，很多教练鬼迷心窍靠“作弊器”发起不义之财。这也是短短半年时间，“作弊器”就在宜兴市数量猛增的原因。

【各种类型的作弊器】

“作弊器案”波及范围有多广？

“我们在侦破过程中发现，这样的作弊器几乎每个驾培学校都有。”黄健说，从这两家公司的销售渠道看，要涉及到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的成百上千所驾校，教练靠“作弊器”增加了学员获取考试资格的数量，至于学的驾驶技术怎么样，会不会造成众多“马路杀手”走上社会，他们不怎么关心。

事实可能更加让人忧虑。据了解，宜兴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全国各地类似的驾考“作弊器”制售公司很多，他们已将有关情况上报公安部。

紫牛新闻记者发稿前获悉，公安部已将该案挂牌督办，对相关犯罪线索进一步深挖打击，各地警方也开始排查，绝不让不法分子再有机可乘。

涉案教练将会被处罚吗？

这是一起新型的非法入侵计算机信息系统大案，调查取证相对困难，专案组主动与检法机关进行沟通，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和审判机关指导办理，制定案件侦查方案，确定侦查方向和思路，为案件的顺利侦破提供了强有力的组织保障。

黄健警官告诉紫牛新闻记者，根据刑法和刑事诉讼法，非法购买“作弊器”不超过10台的涉案人员不足以构成犯罪，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但可以对他们进行行政处罚。

据了解，宜兴市公安局现已对部分违法的驾校教练予以吊销驾照、治安拘留等处罚。对于涉案的驾校，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暂时逃过一劫。

驾校会如何处罚？

近年来，国家不断完善驾驶培训的监管制度，一些正规驾校也不断出招打击类似的作弊“开挂”行为。南京谷峰驾校郭校长说，与其他驾校刷卡、打指纹不同，他们采用先进的“人脸识别系统”，克服了代打卡、刷时间的问题。现在考试是学生自己预约时间，学生驾培的学时不够，但自己预约考试通过了的情况，也有不少。对此，驾校的应对措施是利用统一的系统审核学生的学时，学时满额的才能报名考试。

“魔法”学员是否需要“回炉”呢？

据调查，近年来的一些交通事故，有相当比例是因新手驾驶技能不达标导致的。像上述案件中非法获取考试资格并侥幸通过考试的学员，即使手持驾照，但缺少足够的实操训练，能力和经验不足，在行驶中一旦遇到突发情况，难以正确应对，埋下事故隐患，最终害人害己。

所以，虽然这起涉及全国众多驾校的作弊大案成功告破，众多涉案教练被处罚，丢了饭碗，但他们带来的后续次生危害，比如涉案驾校怎么处理，非法获取考试资格的学员要不要回炉重学重考等问题，还没有答案。

编辑：付静